作者:毛珊君
《明邢慈静纸本白描大士图卷》在今年青岛市博物馆推出的《全市第一次国有可移动文物普查成果展》与《诉佳人:馆藏明清女性文物展》中均担当着重要角色。此图卷是著名收藏家叶恭绰先生在1961年赠予青博的,并在1971年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定为国家一级文物。
作者邢慈静是明万历时期著名诗文家、书画家,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才女。她出生于山东临邑邢柳村的一个书香门第,自幼随母笃信佛教。在其兄邢侗与九嫂杨氏的影响下,少女时代就能书善画。她在28岁时嫁给了大同知府马拯,夫妻虽聚少离多,但志趣相投,恩爱有加。马拯在万历四十五年(1617年)被派往贵州平叛,慈静随夫赴任。然而不久马拯因病去世,她只好携幼子千里迢迢护送丈夫的灵柩返回故乡,一路尝尽艰辛。葬夫后,慈静最终落籍在娘家临邑,而那时不少至亲也已离世。在凄苦的后半生中,她淡然寡居,虔诚事佛,育子之外仍然以书法和绘画为乐。在绘画方面,慈静擅长花卉、竹石,尤以白描法画观音名世。
此图卷由邢慈静于万历甲寅年玄月(公元1614年9月)作于兰雪斋。纵30.3厘米,横371.5厘米,作者以精湛的白描手法写出了五幅善财童子参拜观音大士的图像。观音大士位居右侧,端坐于蒲团之上或赤足站立,双手自然交叠或持数珠面向左侧的童子;童子望向观音,双手作揖或持杨柳净瓶敬虔叩拜。每幅图像的构成虽然相似,但人物的姿态和其他细节塑造却不尽相同,使作品非常耐人寻味。
邢慈静创作的观音画像常配以题诗,这属于她的独到之处。如她在《白描观音集》中每幅画都会题一首四言八句的赞语诗。此图卷中五像之间也都以题诗分隔:
1、无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万劫难遭遇,我今见闻得受持,愿解如来真实义。
2、海岸孤绝处,普陀落伽山。正法明王圣,观自在发凝。翠黛唇艳朱,红脸透丹霞,眉弯初月,世称多利,时号吉祥,皈素衣而目焕重瞳,坐青莲而身严百福。
3、稽首大悲,婆庐羯帝,徒闻思脩,入三摩地,振海潮音,应人问世,随者希求,必获如意。
4、似月现于九霄,如星分于众水,除三灾于灾劫灾变不灾,救八难于难乡难翻无难。
5、世传白衣菩萨送子,凡祈嗣者祷焉。其灵变奇验,彰彰在人耳目,未易殚述。余今写五像以志皈奉云而因为之赞曰:惟其好生,是为慈悲,若无慈悲,生亦奚为。既已有生,何能无情,人之钟情,乃在所生。佛于一切皆作子视,丢忍丢嗔,以畜吾子。庄严者像,匪像惟心,吾心未昧,是谓观音。
第1段为《华严经》中的开经偈,是诵经前的发愿诗文;第3段为启请,第2、4、5段为赞语诗。
诗、书、画与信仰的融合,让我们感受到作者的创作过程很像一次灵性的修炼。当我们静心浏览画卷时,仿佛也随着作者从开经偈起,进入与神明亲近,洗涤灵魂的时刻。
以观音菩萨为主题的图像与造像种类很多,“童子拜观音”就是其中之一。其创作依据是《华严经·入法界品》中的“善财五十三参”。善财是福城中的天才男孩,因得文殊菩萨赐教而渐次南行,历经百余城,参访求教了五十余位善知识,最终获证善果。由于唐代以来观音信仰十分流行,“善财五十三参”中参访自在观音的故事格外受欢迎,从此“童子拜观音”成为继水月观音、鱼篮观音等诸多观音像后的新题材。
从第5段题诗中的“世传白衣菩萨送子”我们可以得知图中大士的身份为“白衣观世音菩萨”。冠搭白帛、身披白衣的观音菩萨出现于中唐。五代时期,江南地区开创了一种冠搭披风与外衣一体化、两手在腹前交叉并持数珠的新式样观音。此种白衣观音在元明清时期风行大江南北,且在明代中晚期有着相当高的人气。元明清时期白衣观音像还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水月观音的构成元素——山石、流水、竹子、净瓶与圆光,而邢慈静生活在明万历时期,从她在卷中对白衣观音和其周边环境的塑造,我们可以发觉那时的风潮对其创作的影响,同时这也能为研究明代观音题材视觉艺术作品提供有价值的参考。
那么,“白衣观音”是如何成为“童子拜观音”中的主角以传达第5段题诗中所揭示的“送子”主题呢?
这其实要归于佛教的中国本土化与明清时期佛教的世俗化。《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》是出于中国本土的一部伪经,其结合了白衣观音菩萨与送子观念,是明代中晚期盛行的求子观音经咒。经文宣称持经者能生养福德智慧之男。《入法界品》中记载善财童子的出生伴随着无数珍宝,再加上他一心求佛道,从而被赋予福德智慧的内涵。因此明清时期白衣观音与童子的组合图像寓意着得子,且以童子双手合十面向观音的敬拜姿势占主流。因此,我们可以认为这幅作品也是佛教信仰在明代高度世俗化的文物佐证。
回归画面形式,图中位居右侧的占主导地位的观音与左侧的童子形成了三角式构图,传达出一种视觉上的安稳感。纯净的白描手法为整幅画卷增添了圣洁的光彩。相比早期高大伟岸、凌驾众生的观音画像,慈静笔下的白衣观音充满了温婉娴雅、洒脱飘逸的女性风姿。纤纤墨痕从中锋笔端流出,如玉台腻发、春日游丝,更加活化了观音的阴柔之美。同时,对善财童子的塑造也十分讨喜。如图2中童子左手献杨柳的姿态就非常生动可爱,这反而又为慈眉善目的观音增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暖。根据邢慈静在《追笔黔途略》和《为夫请恤典疏》中的记述,她与马拯在1606年至1612年之间有了他们唯一的儿子,因此不难推测慈静在创作时还倾注了作为一位母亲的情思。观音与童子面对面,目光触及彼此,虽没有明显的情节性互动,但彼此间仿似存在着一种精神层面的、发自灵魂的共鸣,能让我们感受到信仰的力量与人性的光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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